一个诺厨。乖巧的诺厨。
花蛾激推中。

【梅浮梅】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上】

01

这已经是最后一夜了.

这座被业已发达得很的建筑工业所浇铸的产品之一的大学宿舍里任何一个房间都没有区别,夜又把它们白日各有千秋的喧闹与优异一并抹去,仅存留更加趋同的响亮的鼻息,在夜的深海里呼吸着,乖巧地倚靠在沉默身边.沉默像深冬的雪一般铺天满地,这本就是属于它的时刻.

可是,乌黑得已经在视线中成为一体的,黑平的房间墙面,逗留下了一缕盈盈的冷光,微弱又响亮地浮现着它不平常的存在,昭告幕后暗涌的不平常.夜光的时钟在墙壁上彳亍,莹色的秒针注视着隐秘的事件.

从四楼走廊的尽头的房间里,稀稀透过窗子散出一些光.忘记关上的门后的墙面,靠着门的那张床铺上,映出一颗焦躁不安的头颅,不顾全眼密布的血丝死死盯着平板电脑屏幕.窸窸窣窣的键盘声在本就不大的屋中隐隐作响,轻柔又急切地像蚂蚁的行军,一点点地布满了操作者焦躁的额头.月光被云叨扰得暗了又明明了又暗,海因里希·浮士德双眼刹那失神,几乎赌气一般地甩手关上平板电脑,刹那被黑暗涌入的房间里,他凝望着在房的另一头,被透过透明玻璃门的月光照的安详的,另一位本宿舍的住户,这位荷蒙库鲁斯仍旧睡得甘甜.

浮士德悻悻地把平板电脑打开.光开始刺痛他的眼睛.

"这已经是最后一夜了."

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硬生生地梗在他的笔记本电脑桌面上,深紫色的背景上挂着一个冷酷尖酸的像素图式emoji笑脸.浮士德的双眼很痛,不仅是这一晚的用眼过度招来的结果,自他从一年以前发现自己的电脑桌面无可奈何地变成了这个模样,他就被这张简单冷酷的笑脸给深深地刺痛了自尊.

有人在使用病毒攻击他的电脑.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病毒是虚拟世界的造物,而上头的天主就是一个个别有用心的人.浮士德平日里几乎听不进去自己的专业课,一方面是他有骄人的学术成就,自他深深苦学了三年以后,似乎已经吃透了课本知识的他,已经不怎么费力气就能够凭借优秀的论文与自编程序拿到全额奖学金,另一方面是,这所学校计算机科学系的老教师已经是六十年代生人,讲起知识来陈腐得很,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但唯独在对电脑病毒深恶痛绝这一方面,他站在那老头那一边.心怀鬼胎的人的造物一显现在电脑上就会渗透出恶意,尚不能够致良知的人还要为非作歹,还算是人吗?于是他加入了网上最大的白客论坛,在论坛上发表着自己的哲学,和志趣相当的人一起破解各类病毒.

他的聪明不言而喻.与书本枯燥无味的理论知识相比,能够迅速积累实战经验的论坛是他这个笃信太初有为的人能够想到的效率法门.论坛的人大多好为人师地满足着自己的尊严,知识的筹码都乐意拿出来换取他人的无可奈何的夸赞,或者嗅到别人的漏口,便一拥而上,嘲笑得他体无完肤.懂得多的人赢得多,输的人多的万人踏——颇有些像赌场的规矩.

"插入这个命令...."

"你绝不能插入这个命令!"附和着的是清一色的反对.

哪怕是学术圈,浮士德也讨厌这种皮里阳秋的势利眼,却也不甘情愿地拣选着帖子学习着攻关——那位陈腐的老头并不打算给他看不起的后生仔教授"超前"的内容——然后,浮士德再用势利眼儿们所乐此不疲的方式,辅以犀利傲慢的言辞报复回去——在友善度被扣光之前,他已经发表了不少引发巨大讨论的话题,以及发表在骂声与理论声此起彼伏的论坛上至今仍时时被推上争论浪尖的最后一篇帖子,标题是"我已改写特洛伊战争的结局".他本觉得这是这个被玷污的白客圣地应得到的狂妄:自己能够藐视那些缺乏高尚理想的蝇营狗苟,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但这张笑脸和他背后那个谜团,同样藐视着他.

这不过是个起不到什么恶意效果的奇怪病毒.除去桌面被更换以外,浮士德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电脑有其他异样.既没有能够窃取个人信息的伪装界面,也没有使用会引起广泛传播的黏虫信息技术,更不具备直接将硬盘格式化这种极具攻击性的功能,仅仅是将他更换桌面的模块锁死,并替换上这张嘲讽的像素块笑脸,下面还有写着"解谜倒计时"的计时程序,时限设置三百六十五天.浮士德很清楚这类病毒的性质.制作一段难以被解决的代码,发送给自己讨厌的人——这是病毒被人工造物的开端,也是病毒一再进化的动力源泉,即使是光辉正义的白客论坛,私下也未必少有这类嫉妒的恶意.既然这是自己平日工作与学习用的电脑,眼下毫无攻击性却饱含恶意的东西,绝对是为了让自己恼火.给在客户端那头想看我笑话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浮士德起初是这样想的.他的呼吸都带着节奏,他要开始战斗了.

"老奸巨猾的家伙..."他盯着屏幕,像第一次意气风发地打算解码一样,打开了一个恶意模块.

只要找到恶意模块,解开剩下的代码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他是这么想的.点击,弹窗,删除,一行行熟悉的代码从自己眼前闪过,像飞驰而过的箭矢,浮士德眼随码动,双手上下翻飞,一条关键解码再次重临,浮士德全身前倾,键块几乎擦出火花,纵身飞出一条新代码迎头向上,扼住了新程序继续生成的关口.

傀儡程序的更新停住了.

像是静止了的恶意模块,开始缓慢地倒退.然后是一个个数字和字母从极黑的视野里逐渐消失.从浮士德加入的那一行代码开始,因为错误的键入导致了算法的故障,进而是程序的自我矛盾,于是有如从根基开始下坠的空中楼阁,恶意模块自下而上地开始坠落.

毫无疑问地应该是这样的.浮士德却依旧大汗淋漓.

忽然,从某一行开始,字符的消失开始变得不完全.一开始留下了一个"t",后面留下了一个"p",紧接着还有更多,更多更多的字符,在黑得渗人的数码世界里留下惨白的斑点,映照着浮士德渐渐失神的双眼.然后是"k",是"w",是——

浮士德将笔记本的屏幕一摔.周围一片死寂.荷蒙库鲁斯正在轻轻地打鼾.

他的双手贴在电脑上,冰凉的外壳透给浮士德彻骨的凉意.月色和风,正阵阵把冰凉吹进这个房间,像黑暗一样慢慢充盈.

他知道再这样破译下去会发生什么.当他第一次着手破译这个程序的时候,这场渐渐不对劲的角力活动也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等到程序全部破译完全,那些白色的字块留存在黑洞洞的屏幕上.浮士德开始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在客户端监视着他的那一头的恐怖分子已然知晓了这一切,因为那些字母的规律性在告诉他:这是一个通向犯罪分子想要告诉他的线索的字符代码.这是过去那一年里,每每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字块.当他把这些字母按照顺序收集起来,键入翻译程序时,沉默的屏幕只吐出这么几个字.

"如果在一年内无法破译出结果,我将会让你看见你最意想不到的生活."

像是赌约.

像是赌咒.

浮士德已经闭上眼睛,不知究竟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

走廊里的荧光时钟还在亮着,还有十五个小时.而长夜浩瀚.


02

他睡眼迷离,在被子里做了一些未果的挣扎,整个人翻身再次倒在床铺上,一手便去够手机.时间显示虚晃了一下,他整个人便从头到脚苏生,像发射一般弹了起来,凝望着有点空荡的宿舍.

拖鞋和运动鞋是整整齐齐摆在地下的,不过少了一双;昨晚晾在窗台的衣服已经叠放在桌上,只是少了应有的一沓;昨晚上没丢掉的垃圾袋已经换上了新的,空气里还有几丝学校里大受欢迎的炸鱼薯条的味道,那也是他喜欢的味道,在初晨细瘦的阳光里,阳台上齐刷刷的草叶随风摇荡,荷蒙库鲁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昭示着别样的空荡.

"我还泡了牛奶.虽然是用的我的杯子.配着吃会比较好."

画着小奶牛的杯子上贴着便利贴.上面写着这么一句温暖的话.

他已经请过第二天的假了.他原本决定把一整天的时间都投入进对这个病毒的解码工作中去.他让室友荷蒙库鲁斯帮忙打卡,并且帮他带早餐.那个性情温和的人眸子里闪着好奇的光芒,在他狐疑的嘴角下更显得有些狡黠.他问:"是要整理电脑上的事情吗?"

浮士德知道他不通电脑.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他说什么呢?但浮士德确实从一年以前就开始冲着屏幕神经兮兮,荷蒙库鲁斯这么问也一点不奇怪.所以浮士德点点头.对方没有回复,只是令人不安又好奇地笑笑,出门去了.

原本浮士德没有这个室友.浮士德恰好是学生宿舍里"多出来的那一个",他乐得一人独处,断然拒绝了热情的宿管老师和他同住的要求——生管老师看了一眼难以描述的宿舍卫生而悻悻地走了.而在一年多以前,正当新的学期到来时,当他带着大包小包重新回到他那间狗窝时,却发现终日对他不离不弃的成山成摞的方便面包装离开了他,但一个模样干净的男孩子正微笑地在床头摇荡着他的腿看着书.浮士德朝里惊讶地挪了挪,紧接着便对上了那双狡黠的双眼:

"您好,久闻大名的海因里希·浮士德先生."

这个拥有奇怪希腊名字的学生从到来那天开始就在给他震撼.他不是没有表达过不得不分一半地盘儿给陌生人的不满,但这个新来的人似乎很懂得规矩,只留下一小块自留地给自己过夜,多余的时间似乎也常常不在宿舍.但当他回来的时候,不寻常的劳作便开始了——相比他终日碌碌无为的狗窝,荷蒙库鲁斯一来就把这片地界打扫得风浪气清.飘着苍蝇的马桶,晾衣杆上袖子打结的晾衣架,地上踩成面粉的面条,这些他熟悉的朋友,已经完完全全被这位不速之客的辛勤给取代.

"你有洁癖吗?"浮士德半恼半不解地把脚抬起来.

"我担心你有."他只是冲浮士德微笑,接着把他脚下的自留地刷得一尘不染."这也不过是最起码的整洁."他像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地终日操持着这个原本毫无生气的住所.他在阳台上种植物,在厕所上贴标签纸,如果不是浮士德反对,他还打算抱来一只小黑猫.浮士德第一次感到"睡觉的地方"原来还能够这样拾掇."这个室友还不算那么坏."浮士德心想,"最起码我比原先更知道'生活'是什么了."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位看上去有些狡黠的好人的舍友——不如说,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好人作为舍友.

"帮我带早饭."

某一天,浮士德决定以这种方式来回应荷蒙库鲁斯.荷蒙库鲁斯看见他的眼睛撇向一边,接着把卡塞到自己手里.他低头摸了摸这张满溢手泽的陈年旧卡,用点头示意早就想逃开的浮士德"解散".

他是有点儿不擅长和人相处.

带早饭之后是带午饭,带午饭之后是带晚饭,一开始只是荷蒙库鲁斯一个人去买,后来浮士德也干脆跟上去,到后来干脆从食堂出来也一并上课去,再到后来也一并回宿舍去.尽管他们难得说上一句话,但也还是走到腿已经习惯了.

已经习惯了.浮士德穿过一个人的宿舍.

毫无疑问,这个点钟荷蒙库鲁斯已经按照他的吩咐买完早餐,去替他打卡了.

浮士德挤出牙膏,开始刷牙,上下刷一刷,左右刷一刷,接着吐出泡沫,漱口,把水倒掉.接着他开始洗脸.洗脸也还要动一动双手,浮士德看着干透了风的毛巾慢慢渗进水中,捧起来,先擦左脸,再擦右脸,最后擦额头,接着把毛巾揉了一揉,看它在水中烟雾一般慢慢舒展,接着渐渐平静的水面上映出自己的脸.他转头看见渐渐飘落的换季风吹叶.

宿舍,食堂,学校,三点一线.寒来暑往,他已经独自一人生活了三年了.与老师没有学术上的兴趣,与同学没有生活上的爱好,在论坛也少有瞧得上眼的同伴.他没有观察过生活,生活也没有搭理过他,从他手里逐渐流过的除了时间,只有越磨越光的键盘和键盘下诞生的一篇篇学术成就——就连这也无法使他更高兴一点,那是他应得的奖赏,只是锁着眉头,握紧双拳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大闹一番而已.

他感觉刚刚刷过牙的漱口水在他的嘴巴里流动起来,带着丝丝的味道,像是香甜的塑料,也像是小苏打.他咽不下去,可也不愿意吐出来.忽然他发现自己身体僵硬了起来,于是他吐掉漱口水,再把脸在湿毛巾上蹭上一蹭,梦也似地飘回床上.

他记得他要开始解那无来由的毒,于是他把电脑打开,稀松平常的笑脸冲着他笑的灿烂.按照从前的操作,解开模块,输入阻碍代码,程序解体留下顽固代码,他翻译它,飞驰而过的警告回荡在空荡荡的宿舍,牙齿里还有漱口水的甜味.按照往常,此时他应该转换思路,想想别的解决方法了.他迅速打开论坛,盯着初始页看了好一会.各奔东西的爱好者们在白天无法抽身,于是整个页面陷入一股无生气的死寂,像浮士德无神的双眼一样.

过了一会,他打开一论坛里的一个聊天窗口,迅速打出一串文字.上头是一个威严的老人头,眼睛里满溢灼热的目光,那是有着"铁血宰相"之称的奥拓·冯·俾斯麦.

"能陪我聊一会天吗?"

灰暗的头像闪烁了一下,叫做"帕拉塞尔苏斯"的账号开始发送短消息.

"是除了那个病毒之外的事情吧?海因里希."

浮士德的眼睛开始慢慢有了神采.

还有九个个小时.


03

本性相同的人会相互吸引,即便是在多么险恶又遥远的世界里:阿喀琉斯与帕特洛克罗斯,李白与杜甫,兰波与魏尔纳,沃尔夫冈·泡利与温拿· 海森堡,海因里希·浮士德与"帕拉塞尔苏斯".

浮士德乐得自己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朋友,但是"朋友"和"偶像"的内涵永远都不一样.正因为身边的真实都过分真实,他转头便去歌颂那些伟大的历史.他景仰那些站在行业金字塔顶端的传说:大一的时候他写诗歌讴歌过李奥纳多·达·芬奇的天才——写得不好,大二的时候他疯狂地迷恋过特立独行的尼古拉·特斯拉,大三的时候他开始尊敬起人格魅力与作品风格完美统一的斯坦利·库布里克,《发条橙》首映的几个月后,他在那个"神圣殿堂的余烬"里遇见了"帕拉塞尔苏斯".

不知道何时,帕拉塞尔苏斯的帖子以一种稀松平常的姿态正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符合浮士德心中一切关于"计算机领域的天才"的幻想.帕拉塞尔苏斯并不在白客论坛文人相轻的任何一环里,甚至他的唯一一篇帖子也没有在论坛激起多么大的水花:这只是一篇普通的木马采样分析教程而已.既不是解决时下流行的重大病毒感染事件,也不是颇有娱乐性质的模拟机测试,只是最基本,最扎实的采样分析而已.评论一页页的下来,"好贴"的夸奖散场里包含着他们也说不清楚的冷漠,但他也并不谄媚这些冷漠,只是在评论的激流里缓步编辑着自己未竟的木马解剖事宜.于是当浮士德再一次打开标有"更新完成"的页面时,在评论之中无法被淹没,即使普通,却仍然实用的一幅程序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浮士德说不出这段程序解理究竟好在哪里,语言并不严谨,技巧并不高级,引用也并不博学,但他的心脏在扑通狂跳.他看见被虚伪的夸奖淹没的白客论坛的顶端闪耀着光辉,他看见在平庸的语言下是平实学者的心:并非老调多弹的陈腐教授的学术,并非拿知识为赌注的论坛赌徒的学术,而是实实在在的,稳扎稳打的学者的学术.他顶着自己"海因里希"的头衔向"帕拉塞尔苏斯"发送了第一条消息.

"我仰慕您的光芒.希望得到您的教导."

"我愿意,你是叫海因里希吧?"他智者般的回复使得他心潮澎湃."那么我今后就叫你做海因里希了."

浮士德在宿舍阅读书籍,遇到自己看不懂的地方时,总会浮现出俾斯麦那威严的头颅.那是荷蒙库鲁斯身上所不具备的令人安心的,逼退四方的威压感.他举起相机,手指总在发送键上来回移动却迟迟下不去手.他会替我解答吗?我能否听懂他的解答?他把要问的地方折叠起来,在梦里想象着有一天自己鼓起勇气来,汲取得了带着他的自如笑容的智慧,即使在过去几个月的噩梦中,仍有一个供他取暖的角落.

他更乐于和"帕拉塞尔苏斯"聊起生活.关于自己独自一人的三年,荷蒙库鲁斯来到这儿的三年,荷蒙库鲁斯怎样从不入自己法眼到强行扭转他的意志,嵌入他的生活.故事本身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带着故事来交换."帕拉塞尔苏斯"回应着他的期待:自己年长的岁数,自己家中的藏书,自己正在研究的问题——哪怕浮士德听不明白,也觉得激动万分.因而在发送了很长一段消息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打了出来.

"这个病毒的挑衅一直困扰着我..希望您能够..."

那正是那个他一直致力于解决的紫色笑脸.他虔敬地把整个他无法理解的模块原样发送过去,一片沉默里,他在屏幕那一头等待.

"我知道应该怎么去解,海因里希."智者说."但你不应该求助别人的力量..若不是如此,这个病毒对你而言就毫无意义."

他心底闪过一丝惊愕,仿佛一气掉进深渊里,但是他强打起精神来,仿佛眼前又闪现出太阳,他努起嘴角,冲着这个屏幕微笑.

"这正是他.我应该变得像他才是."

自此以后,"帕拉塞尔苏斯"常常监督似地提起那个困扰着他的病毒,他也时常用力激励着自己,在电脑上终日开着窗口.荷蒙库鲁斯所最常见的浮士德的常态,正是一手持着手机,一手盯着屏幕的怪样.

"在玩电脑端带手机端的游戏吗?"他挂着通常的狡黠伸过头来.浮士德立刻捂住屏幕,赶他走开.

"那个病毒",浮士德狠狠地抿了一下嘴唇.这次荷蒙库鲁斯不在场,他反而并不想立刻提起这家伙."我尚在努力...。但是现在有比它更重要的,我想弄清楚的事情."

"那么你便说吧.我会尽力帮你解决的."

"是的..。是我的生活。"

"无妨."那一头很快回消息过来."我很乐意倾听你的烦恼.帮你解决烦恼."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但很快胸口又开始烦闷起来.他打字很快,但光标却迟迟未敢摁下去.

他又看见一条消息闪动着.

"我知道,生活是很苦的."

比起眼泪,率先夺眶而出的是他的消息.

"我感到寂寞."

"而我怀疑我爱上了荷蒙库鲁斯."

这一次,死寂似乎特别特别长,伴着长长的晕眩,长长的沉寂,因为浮士德已经捂住了他的双眼.

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一头的电脑都没法发出任何消息来.

大概是还剩八个小时.


04

他为什么要哭?浮士德也这样问自己.

是因为预感到这份感情最终无法兑现吗?

是因为预期到尚未完全了解就发生了的现况吗?

是因为无人能够救助深陷异样感情中的自己吗?

是因为自己的生活秩序被无法挪移的不可抗力打断了吗?

是因为自己只是——

刹那划破听力空间里黑色的一道光芒打断了他的狂想疾驰.他拿开双手,眼前一片迷漫着四处炸裂开的云朵与雪花,他拼命摇晃,拨弄着,想要在这片混沌中看清电脑上的消息.雪花渐渐散去,像冬天的融雪一样,拨云见日的是"帕拉塞尔苏斯"的回答.

"我很理解你的这种感情.在听了你这么多关于他的事情之后."

浮士德差点就要再哭出来一次.

"但我也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浮士德的眼泪忽然迟疑了一下.

"有一天总会这样吧,有时我在想..你的生活可能会遇到离不开他那样的人的情况,总有一天会发生的.因为你的生活秩序,似乎已经为他所建立起来了...但我竟只觉得只会停留在那一层.我的感觉是...你只会在无意识中享受着这一切,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继续迈去,直到某个契机,就当它是毕业吧,将你们二人再度分开,你重新无意识地回到原来的状态.我并没有理解...或者说你进入这一层面的依据,但我感觉得到这是不好的."

"我害怕等到毕业."浮士德飞快地打上.

"不过我也仅是依据我的猜想来的罢了.因为我并没有触碰过真实世界的你,但是...我一直保留着这个猜想,是因为总有这样的感觉.当然了,人是理性与感性织就的动物,这点是无法反驳的,所以我在相信我的理性之余...也会相信我的感觉.我总觉得,你只忙着解决那个电脑病毒,而从来没有猜想过,能否从这个病毒的源头入手。"

"帕拉塞尔苏斯"打得有点激动."当然了,我知道你觉得那是不好的.攻击客户端,当然就和发送病毒给你的人没什么两样了,我也并不提倡这种冤冤相报的做法,那不过是恶意的不断传播而已.白客论坛上,这种做法是很常见的,我也完全不喜欢这种做法.不过,如果仅仅是为了找出真凶,索查IP地址的话,我相信并不违背这样的规则,因为你没有害人.当然了,这是建立在"知道了IP地址便有用了'的情形下.可以找到始作俑者的来源,然后找到他,当面质问他的情况."

"能把战线拉到一年,我想就我所知,白客论坛上除了我应该没有能如此为难你的人.当然了,你大也可以怀疑我.但是我不能够怀疑你的室友吗?一年的期限快到了吧,在此之前,你不正有半年的时间和他生活在一起吗?我想,摸清你使用电脑习惯的空余,这段时间也足够了."

浮士德忽然知道了他想说什么了."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使用电脑!"

"我明白.但是,这就能洗清他的嫌疑了吗?戏文专业的学生,未必便不会使用电脑.如果是大学生的话,只要拥有一定的水平,用学校的机房也能够制作病毒吧?况且..一个没有笔记本电脑,你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的大学生,却在学生宿舍里,并且就恰好和你这个与谁也凑不到一起去的人住了同一间宿舍...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用恶意揣测别人当然很不好,但是我希望你在没有来由,没有了解的情况下慎重考虑."

"可是"

"什么是'最令你意想不到的生活'?"

浮士德打字的手停住了.

而网线似乎也在此刻断开了一般.浮士德和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好像忽然在片刻被斩断,他离开了一会屏幕,眼里却什么也没用装着.良久,对面又缓缓地打上几个字.

"除非你能够证明他的无辜."

"除非你找得到证据."

"除了他的人...你找得到与他相关多少的证据?"

"海因里希?"

浮士德摔上了电脑,喘着深深的粗气.他没有办法说服,也没有办法接受"帕拉塞尔苏斯"的逻辑.为什么?即便是他无来由地去爱上一个他不了解的人,但那位曾经被自己奉为尊者的老师,又怎能同样无来由地去怀疑他同样不了解的人?接受他人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从虚空里抬起头来.对面的床上整整齐齐地堆放着荷蒙库鲁斯的生活,那是一览无余的.浮士德又把电脑打开,激烈地敲打着键盘.

"...我了解了.我会去寻找证据."

他又补上一句,旁光瞄着荷蒙库鲁斯的床.

"谢谢您."

他收起笔记本,关闭最后一道声音的阀门,在安静里凝视着一侧不被探知的生活.

戏文专业的书籍,时事报纸,用来嗅的香薰皂,枕头,方块式样的被子,以及一本本子,上面赫然写着"日记".

浮士德镇静地看着它们,像凝视一只与他相视的深邃的眼睛,像凝视一道鸿沟.他看着它,它似乎也在看着它,一下又一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浮士德朝着它们背过身去,这样再看不见它们的眼睛.他打开电脑,调出那个恶意模块的界面,再把它重新合上,夹在自己腋窝之下,似乎在做万无一失的准备.他奋笔疾书,把一张纸像荷蒙库鲁斯叠被子一样叠得整整齐齐,贴在那位尚未归家的室友,他确信是他的恋人的人桌上.

"荷蒙库鲁斯:中午不必带我的饭,我自行解决,如果可能的话,晚饭可能我也会自己去解决."

他出门,回头看了一眼,仿佛自己会成为一个英雄.

大概还剩七个小时.


05

这是浮士德第一次骗人.广泛点来说的话,如果真话只说一半便是骗人的话,那浮士德便是第一次骗人.

真话只说一半,实际上是为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浮士德确实是生平第一次说这种话.一来是,他有自己的哲学,用道德的链条将自己束之高阁.对正义的信仰,对知识的崇拜,对善良的笃信,对恶行的不容,即使是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他也没有忘记有如清教徒一般严苛的信仰——这已经成了他不由自主的行事的一部分.二来是,浮士德并不多与别人打交道.比起以社交先行,他更愿意从观察的角度来决定要不要结交.而前者过高的规格往往决定了后者——没人能够入他法眼.

但是或许在今天,他的这一铁律有一点动摇,而这动摇的根基或许在前者.这儿是一个他奉若神明的学者,那儿是一个费尽周折接纳的朋友,乃至爱人,而前者不惮恶意地去怀疑后者,怀疑后者不惮恶意地折磨自己——没有什么举动能比同时玷污二人更加让他心神不宁的.于是他竟一时忘记了,自己说寻找证据或许在"帕拉塞尔苏斯"那里意味着他的皈依,而在自己这里,却是为了说明他所怀疑的恶人拥有清白.

他确实有些心神不宁.

一路上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自己要抱着电脑去哪儿呢?去学校的机房?去荷蒙库鲁斯的班级?去他今天早晨上大课的报告厅?乃至自己真要去食堂吃过一餐,忘记了病毒于自己一年折磨的意义?不,他绝不可能放弃寻找这意义.此前他只当其是一个恶作剧,后来他奉其为鏖战一年的对手,再后来,他又与自己的生活终究联系到了一起去,背负着两个人在他生命中的去向的意义:若是那个命题错误,他将立刻和这位学者分道扬镳,把他从神坛打入白客的灰烬之中;若是那个命题正确,他绝不想再见到荷蒙库鲁斯一眼,并且为曾经喜欢过他而终生感到恶心.但是现在,他仍然有百分之九十是完全倒向荷蒙库鲁斯那里的,且那心不甘情不愿的百分之十,若能够通过逻辑推翻,他绝不会再接受.

"你会头也不回地向前迈去."

一句话在他的脑袋里忽然嗡地一闪.

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但是右腿仍然迈了出去.

一路上确实见到了不少浮士德认识的同专业的学生们,从四面八方朝着食堂涌去:此时绝对是饭点没有错了.但是他们都不足用,浮士德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这个,自我意识过剩,永远只会在百人的报告厅里大声发表无论对错的意见,哗众取宠;这个,控制欲极强,稍微不合自己的心意就要钻上半天牛角尖;这个,变脸比翻书还要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个,一言不合便要炫耀自己的力量,将一切解决问题都斥诸于暴力...

"那就是海因里希·浮士德..."

"我听说了.那个总是在公开场合...骂别人的人."

"骂别人虚伪,或是骂别人懦弱..."

"...难不成,他们真的是..."

"怎么可能!那只是那个海因里希的一面之词——"

他的道德链条将他们一一抽开,到后来,干脆不乐见到只是低低地压下头."如果荷蒙库鲁斯在这里,我就可以和他说——"他想起这个,便把头压得更低一些,想要找到地方.但脚尖还是寻不着方向,不断地向前迈——

"砰——"

不顾一切地向前迈去,很有可能会撞到别人.

"海因里希·浮士德!"

他听声音就听得出来,这是他不乐意遇见的坏茬,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抬起头来,因为一个好人是不能冲撞了别人而不道歉的,更何况是学生冲撞了教授,更何况是翘课了的学生很可能此时冲撞了怒火中烧的教授.他抬起头,对上一副厚厚的酒瓶底,接着是一阵不算疼痛的敲打.

"今天又没来上课,是不是?"陈腐老人的敲打里伴随着威严.他想起"帕拉塞尔苏斯"的头像."总来替你签到的那个,我没抓他.毕竟他是无辜的,但你总是这样...。"

"对不起,老师."浮士德撇开目光,看了一下手里的笔记本."我有要事要做..昨晚上也很累了.通宵在解一个文件."

"解文件?解文件当然是好的!"教授的话里批评多于夸奖."但是你不来上课——我知道你聪明,是自大三之后见识到了你的作品,那些很厉害的程序文件也是你在这种忙里偷闲的时候做出来的,我给你上报了奖学金,连奖状都是我批的——但是课总是要上的!海因里希·浮士德,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我想把我的知识尽可能多地教给你."

"您教的不是我感兴趣的部分."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我想,你今后是要读研究生的——说不定能读到博士学位,那些程序文件,虽然没有博士生的水平,但已经有博士生的内容了——想学什么,就不能和我说吗!"

强人所难的老头.浮士德心里想.但是他感觉到了手里的笔记本的分量.

不能求助他人,要依靠你自己的力量——鬼扯.他这么想着,夹紧了胳肢窝里的笔记本.

"......那么,我有问题想要问您."他咬紧了嘴唇,"老师.是病毒相关的问题."

他看见陈腐老头的脸上的皱纹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般,忽然舒展开了.他的心里忽然也几乎流进了一股别样的感情,随着教授轻拍他的肩的力道打进他的身体.

"真高兴你这样叫我."教授说."我们去食堂里,一边吃面一边说."

他似乎可以很快地忘记掉"帕拉塞尔苏斯"这回事了.教授把宽厚的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领着他随着他所不愿同行的同学,向食堂走去.

留在荷蒙库鲁斯桌上的便签条被翻动了一下.

还有五个小时.


06

我可能认错人了吧,浮士德心想.

他正对面正坐着吃饭的计算机科学系教授.他为数不多上过的几节课,那只大手总是在空中翻飞,挥斥方遒一般地摆洒了许多的口水和汗水,是用来扶着塌软的眼镜,揪出迟到的同学的,但是此刻,平日沾满粉笔灰的手上沾满了烤饼的面粉.那双眼睛,本应是用来在过时教材里寻些章摘些句,用以让嘴巴继续动下去,好混过一节大课的,但是此刻,它被一层肉汤的水汽已经遮蔽,不时有沾满烤饼的双手抹过去,才漏出盈满浮在汤头的几朵肉片.嘴自然不用说,"坏话"已经被咀嚼与唾液塞满了——吃饭时候的老爷子正在狼吞虎咽.浮士德比对了两个相同碗里清亮的份面,不再怀疑老爷子的体型.

把盘子底也刮的透亮的老爷子满足地擦着嘴巴,而浮士德正在依照他的吩咐,把那个令他忧郁的场面再一次重现.能够把他从老爷子的狼吞虎咽里迅速拉回自己世界的只有那一行字:"最令你意想不到的生活."

食堂很喧闹,老爷子擦嘴的声音也很大,但是响不了过一会,便全数沉默了下去,像游向阳光照不进的海沟的鱼群,疏远了表层的鳞甲渐渐泛不起银光,成群结队地化作沉没的海里的眼睛,隔绝着也凝视着他.他听见回荡在自己周身的"你",每个人的面皮下似乎都藏着一个紫得发亮的像素笑脸,随时可以推他进安排好的沟壑.他的双手在键盘上无所适从,紧接着,操作进行,像素块坠落,紫底映衬着的几多字符露出爪牙.

"学生,弄好了吗?"老爷子伸出油晃晃的手在他眼前扫上一扫.他回神了,把电脑推给教授.

浮士德看着他.把最后一点几乎验明正身的油渍擦拭干净的老爷子,不知究竟是因为吃饱了饭,还是实在地认真起来的教授的双眼,在电脑荧屏前明亮了起来.陈腐的姿态自然是没有变化的,但身形却有些令人钦佩起来.老爷子肉粗的双手比想象的还要灵敏,在键盘上追赶跑跳,来回地翻滚,十根手指像一队灵敏的猎豹,突击着,搜索着每一个角落.教授嘴巴里念着什么.

"老师."

"...我知道,我正在试着解析恶意模块."老人家的脸凝成一团,"这太奇怪了...而且也太熟悉了,我要再确认一下."

老人家忽然靠着椅背倒下去,眼睛紧紧闭着,眉睫相促,肉和肉粘在一块,嘴巴里仍然念着什么.浮士德心里一紧,空气把他的身子勒得很痛,汗就刷拉拉地流下来.他有些奇妙的预感.

"我知道在哪里见到过这类的模型..."老人家忽然张开嘴巴,似在嚼一段很有味道的牛筋."可就是,太奇怪了...。如果是别人问我的话,倒还无所谓...。学生啊,海因里希·浮士德,是你问的...!"

浮士德不敢出大气.老师招呼他坐到自己这里来,他便一步也不省地跑将过来,要看老师展示给他的那一副图景.

"你看。"老爷子点进了他所熟悉的那个恶意模块."我将它的后缀改为压缩文件类型,然后用压缩文件查看——这是为了寻找每一个病毒操作的子程序——接着对每一个子程序进行反编译.找到了就能够解决,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很显然,这个子程序还嵌套着一个外链——因为到后面有一段程序,运用了非常优雅而复杂的形式:根本不属于这类低级病毒的命令通过外界被嵌入.这意味着两种可能:第一是,它并没有输送完整的程序过来,而真正能够击破它的远程遥控端被捏在幕后黑手手里.第二是,它输送了完整的程序过来,但是唯独最关键的母程序在你的系统内部非常深层的地方发挥着它的作用.而这两种可能都有它的不合理的地方."

老师深吸一口气,打算缓一缓,但浮士德已经听得云里雾里,似乎脑海里从没有过这些专业名词.

"老师,刚刚所述..像对这类子程序进行反编译这类的,是高级的方法吗?"

这次轮到老教授震惊了."不...我都有讲过的,在课堂上讲过.难道你不知道吗?不可能的!课上的内容,我想你应该是很清楚,才有自信不来听的.况且,你的获奖的那些作品里,是绝绕不开对这类子程序的反编译的.难道你不清楚吗?"

"...我想起来了,老师,请继续."

"那么,这两处不合理的地方..。第一种方法不合理的地方是,远程病毒很容易被普通杀毒软件杀死.以一年的年限,按照普通人的思路来讲期间不使用杀毒软件,风险是过大的.而第二种方法,也就是在电脑内部程序非常深的地方,它的不合理之处..并不在机制上."

浮士德的冷汗还是一阵阵地出.

"..我想是不可能的.把母程序植入到非常深的地方,按照现有病毒的传播方式来说,除非是本人亲手将它送到主机程序深处,才会具有这样的破坏性.不同的电脑系统又有不同的主机配置,而适应所有电脑主机程序的病毒绝对是不存在的.要怎样在不了解电脑主人的用机习惯,也不清楚电脑本身的型号与性能的情况下,还能够让长达一年的延时病毒发挥作用,我想..这除非是用机的本人自己设置的病毒."

"绝对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吧!"学生很有些着急,"我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就不可能是别——"

不可能是"别人"——比方说,离电脑的主人身边非常亲近,亲近到有可能使用他的电脑的人.

他的脑中闪过这么一道光芒,然后很快,变得极黑极黑.

"比较亲近的别人?正常来讲应该是这种思路没错."老人家的眉毛压得很低,神情再次变得凝重起来,"所以我说,如果是别人来问我的话,或许我就能够让他好好去想想,究竟最近得罪了谁..。但是这个不一样.海因里希·浮士德,我太熟悉这一套编程的手法了.在去年呈交的无数竞赛作品中斩获魁首的那一套出人远矣的一等奖作品,那套软件分类程序里,绝对运用的就是这一种独特的编程手法.它的独特,几乎可以发明出一种全新的,更加方便的编程语言.你要知道,就在今年,我和另一位教授还在讨论,究竟要不要试着将这套语言征求你的意见,将它投放市场,干脆就命名为浮士德语言——"

"...十分感谢,教授."

浮士德几乎是把电脑直接盖在了教授面前.老爷子的眉毛触电般跳了一下.

"但是不用了.不用了...真的.我吃饱了,我得走了."

他抄起饭碗,剩下的汤底顺着风干的碗壁滑下去,一口碗又砸在碗堆里,响得食堂里的目光向着出口汇聚起来——一个肥胖的教授正在站起身来,试着叫住如受惊的野狐一般向外飞奔而去的学生.

大概还剩三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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